乞力马扎罗的雪

海明威

乞力马扎罗的雪

都结束了,他想。现在,他再也没有机会来完成它了。这就是结局,为一杯酒争吵着,就这么结束。

他记起上好樱桃酒里的樱桃核味道,记起在干燥的粉雪上飞驰,嘴里唱着“嗨!嚯!罗利说”,滑过最后一段,冲下陡峭的山坡,笔直向前,转三个弯,穿过果园,跃过沟渠,踏上旅馆背后结冰的路面。掰开卡子,蹬掉雪板,把它们竖在旅馆木墙边,灯光从窗户里透出来,屋子里烟雾腾腾,新酒闻着很暖,他们正拉着手风琴。

与其说,他是想要说谎,不如说是没什么真话可说。他曾拥有过自己的生活,但那早已结束,之后还继续活着,和另一些人一起,更有钱,待在那些最棒的老地方,也去一些新去处。

再后来,她的心思转向马,转向书,还有酒。她喜欢在晚饭前的黄昏里读书,一边喝着苏格兰威士忌苏打。到吃饭时已经醉得不轻了,餐间再有一瓶葡萄酒下去,就可以倒头睡下。

她对他非常好。可今天下午他却粗暴不公。她是个好女人,真的非常好。就在那一刻,他意识到自己要死了。

看,他对自己说,我们没有吵架,干得很好。他几乎没怎么和这个女人吵过架,可和他爱的女人在一起时,他们总是吵吵闹闹,以至于最后不得不分开。他曾经爱得太深,要求得太多,心力交瘁。

正如看起来的一样,她是枚熟透了的果子,但肌肤滑腻,宛如玫瑰花瓣,美妙如糖浆,肚子平滑,双乳丰腴,根本用不着在屁股下垫枕头。可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,一切都变得粗俗不堪。

当抬头看到她那有名的动人微笑时,他感到死亡再次靠近了。这一次不是闯进来的。那是一口烟,像摇曳烛火的轻风,让火焰陡然高涨。

你问祖父,能不能拿枪管来玩,他说,不行。你就知道,它们仍旧是他的枪。

他认为他们是别有魅力的群体。当他发现事实并非如此时,他被打倒了,就像被其他事情打倒了一样。

我已经开始厌倦死亡这事了,就像厌倦其他每件事一样,他想着。

世界之都

你想象了公牛,可从来没有想象过它们的角。

活着时,他还来不及丢失幻想,甚至到了最后,都来不及完成一段痛悔短祷。也来不及对嘉宝的电影失望,它可是让整个马德里都失望了足足一个礼拜。

印第安人营地

他把毯子从那印第安人的头上掀开。他的手湿了。他一手举着灯,站在下铺边上探头看过去。那印第安人脸冲墙躺着,喉咙被割开了,伤口拉过整个脖子的前半圈。血汪成了一摊,他的身体就泡在血泊里,头枕着左臂。一把剃刀打开着,刀锋向上,横在毯子上。

大双心河(Ⅰ)

路很陡。爬山很艰难。天气很热。他的肌肉很疼,可心情很好。尼克觉得已经把一切都抛在了脑后,不用思考,不用写作,什么都不用做。全都抛下了。

河面上,但凡他看得到的地方,鳟鱼都浮了上来,荡起点点涟漪,像突然下雨了一样。

帆布的味道很好闻。有几分奇妙的感觉,像家一样。

阿尔卑斯山牧歌

我们站在路边,看着教堂司事把新鲜泥土铲进墓穴。一个农民站在墓穴旁,留着黑胡子,穿着高筒皮靴。司事停下手,直起腰来。穿高筒靴的农民拿过他的铲子,接着填墓穴——他撒土的样子就像是在菜园子里撒肥料。在这晴朗的5月清晨,填墓穴这事看起来很不真实。我没法把这样的清晨与死人联系在一起。

第三部 资深会员的儿子在特里泰

她从厨房里端出咖啡,哈里斯先生加了点糖,用他的勺子把糖块碾碎,眼睛望着窗外,站台的灯光下,雪正纷纷扬扬飘落。

死亡博物志

正如斯坦利主教所说,信仰、爱与希望是每个人在穿越人生荒野时都少不了的,如果不像这样依赖它们,只凭着同样的热爱与求知欲,能否完成对博物学某个领域的探索呢?

在那里,希腊人敲断他们所有负重牲口的腿,将它们从码头上推到浅海里淹死。无数断腿骡马溺毙在浅海中,仿佛正呼唤戈雅前来作画。

我意识到,礼仪自然是天大的好东西,但只要物种繁衍还在继续,就一定会有些不那么得体的东西存在,毕竟繁衍本身就注定是不雅的,非常不雅。我不由猜测,也许他们正是,或曾经如此不雅,这些“高雅同居生活”之子。不管他们是怎么来到人世的,我只想亲眼见证几例死亡的情形,探究一下,既然他们尊奉的圭臬已化为尘土,一切欲望都藏进了脚注,这些可怜的家伙又如何熬过那久旱枯干的荒原?

我猜,不管什么都能让你想起一些事

现在他明白了,男孩从来就不是什么好孩子。回顾往事时,他常常会有这样的感觉。射击出色原来没什么意义,想明白这一点,真是让人悲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