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众热点的高潮正在纷至沓来。社交平台在履行熟人之间沟通的义务之余,也顺便把全世界所有人的声音塞到我的脸上。一件事情发生之后,先被公知领袖吃下去,消化到一半,再反刍出来吐到我的盘子上,旁边放着所谓言论自由与思想自由的刀叉。不被观点所裹挟的难度正在逐日上升。每天都有新的大事件出现,被一种难以描述的大叙事加工出来,这试图让我产生一种大感觉——但是我真的已经吃不下了。别再逼我吃了。
或许带有一些耻辱感,可事实上在大部分情况中你我并没有选择体位的权利。我很难证明,我的观点自始至终只属于我自己,而不是在一边倒的评论区中培养出来的产物。同样的,我也不能确定我到底是否对一件事情足够了解,以至于我可以考虑到所有客观事实。无论是去年的疫情还是今年的大选,媒体的无能与不作为已经不再是新的发现,而是一再上演的既定事实。信息的来源是模糊不清的,事件的过程是泛善可陈的,可最后的结论却是斩钉截铁的。来路不明的东西牢牢地占据着舞台的中央,使人难免不产生一种荒谬的感觉:我们看的并不是报纸,而是一篇篇关于这个世界的同人文。没有逻辑,没有数据,只有结论。结论可能是好的,也可能是坏的,但总而言之是乐观的。因为这种原因,我发现这一切很难拿来说服自己,更没办法说服别人,所以沉默成了唯一的选择。
卡尔维诺在他的一篇小说里描述过这样一个社会:“他们就这样幸福地居住在一起。没有不幸的人,因为每个人都从别人那里偷东西,别人又再从别人那里偷,依次下去 … 所以日子倒也平稳,没有富人和穷人。”幸福地居住很好,没有富人和穷人也很好,但是这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。信息茧房的出现让我们只能看到喜闻乐见的内容。经过智能算法的审查,同样类型的话题不断地在同一块屏幕上反复上演。如此这般,这般如此。经过双方针对准确性的反复强化,我们终于到达了既无记忆也没有任何东西存在的地方,到达了月球背面的丰饶之海。当用户认为自己利用了碎片化的时间,了解了新的内容时,却只是在舒适圈里原地打转。手机内存中的两室一厅就是如来佛跳不出的手掌心。于是相反的观点消失了,复杂的知识也消失了。一切都很容易理解,一切都很好笑,根本没有任何为之担心的需要。一个巢穴完成了。这种迎合人性的做法孕育出了这样一群人:他们永远相信自己的观点,不会改变自己的看法;对于未知的观点手足无措,但是马上就能在大多数人中找到自己属于的阵营;对与自己不合的异见极其敏感,永远不会丧失与别人争论的勇气,因为可以轻易地找到同类来相互自慰;他们在互联网上如鱼得水,因为无知得到了很好的保护。
这种情况或许和素质没什么关系。与其说是人均素质下降了,倒不如说是网络普及度提高了。人人有网上,人人有功练。更多的人接触到了互联网,而这也并不是一件坏事。每个用户都带着他们并不复杂的动机,没有人有权利对这些指手画脚。然而意见领袖们却不能被划入其中,因为他们有时让我反对一些人,有时又让我支持一些人,有时又让我反对自己。如果真的按照他们说的去做,我就要精神分裂了——并不是在一个终于美好起来的世界里。目前唯一得以慰藉的,是我作为普通的男大学生,生活在在远离风暴中心的地方。我深感自己人微言轻,没有任何统战的价值。因此在大部分情况下,我依旧被允许保留了保持沉默的权利,哪怕这种权利正在日渐缩水。似乎因为这几年国际形势正在变得严峻,一种若隐若现的危机感出现了,像是一块石头正在慢慢浮出水面。说话的时候到了,因为有些话非说不可。在任何行动都尚未发生之时,逼迫别人战队的情况却已经随地可见了。在当今的舆论中,我们反对A就是支持B,支持B就是反对A,双方的恨意随着时间的推移螺旋上升。每一个问题下都存在着完全对立的两拨人,而保持中立的人则会被两边同时是为目标。在评论区的可视范围里,三个西格玛内皆为焦土。
真的参与不动了。从最早看贴吧开始,我已经确定了网络最富有想象力的地方在于人身攻击。置身手机软件也仿佛置身战场。至于应对的方式,我想最好的是不去应对。虽然每次都有一种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感觉,那种屈辱的感觉又回来了,可是只有这样才能保持一个相对健康的精神状态。我不想脑补自己在进行什么伟大的事业。而更加重要的是,无论网上吵得多厉害,我都清楚不能为此影响个人生活的完整性。无论是学生还是实习生,我依旧有在社会中所需要扮演的角色,而且有把他们演好的必要。
很多人说,公众意识觉醒了。虽然我既不知道什么是公众意识,也不知道什么是觉醒,不过确实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,有一种浪潮所带来的推背感。只是这种感觉目前还飘在天上,像风,像云,看不见,也抓不住。在这种本质决定了,一切动机在无人监管的情况下,最终的归宿只能是混乱与暴力。在一个又一个热点事件的洗礼下,理智的声音逐渐被更直接,更具有煽动力的口号所埋没。与其用谈判,交易,和时间来争取权益,人们往往更希望用更加直接的手段来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问题。而这在任何时候任何环境下都是不可能做到的。也很难说有多少人的真正目的不是争取自己的利益,即便他们的口号中永远不会提到这一点。除了被人拿枪指着,我也不想被别人当成枪去指着别人,因此我对积极地参与现在如火如荼的社会活动缺乏信心。这很不合时宜,很保守主义,但也很诚实。
在大家的努力下,世界一天天好起来,自己一天天烂下去。因为真正折磨我们的不是懒惰,而是无穷无尽的饥饿,是愚蠢的食物和蹩脚的性爱,是以诗歌的雄辩和血的名义吃下了儿子的母亲。虽然我觉得可能大家私底下都有这样那样的痛苦,但是我还是羡慕那些别人让他来他们就能来的人:游戏玩好,蹦迪蹦好,熟练地评论政治与鸡尾酒。幸好在疫情期间,我还随时有理由去逃避,去拒绝参与这些支线任务。当然,我也不希望这种拒绝成为一种习惯。因为我知道无论做什么事情,最终极的目的都是为了自己活的更舒服一点。那些清高的苦行僧肯定会为此投来鄙视的目光,可是我确实是为了如此庸俗的目标而努力的——我还没办法编出一些苍白的谎言去骗过自己。也就是说,即使生活状态不同,但是一些基本的地方依旧具有殊途同归的本质。我也没有必要为了再去证明什么而参加各种活动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世方法,生命给了我们一段固定长度的时间,总要选择一种方式去度过,而我只是恰巧是选择了这样的方式。白天有属于白天的忙碌,日落后开始想其他的事情。在很多个被酒精浸泡过的晚上,我会想起那些被不公正对待的人,想起清晨与深夜在温饱线上挣扎的人,想起男孩和女孩和他们的父母,想起停留在青春中的人和不再浪漫的人。可是我并没有办法哭出来。